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第四百零三章:天機不可洩露 (4)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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的鼓舞,他每日不厭其煩地反反覆覆的念著他的論語,即便是沮喪的時候,似乎只要看到了陳凱之,心情也陡然的又好了一些,那目光裏,總顯露著別有深意的的意味。

一連十幾日,陳凱之都奉陪著這糜益在此反反覆覆如念經一般,其實早就煩不勝煩了,好在他畢竟讀書久了,心性也還過得去,索性也就漸漸適應了,只是很多時候,陳凱之都不免開始神游,心裏則是想著自己的事。

“咳咳……”糜益念完了一篇論語,見陳凱之一副心不在焉之態,免不得咳嗽一聲道:“陳修撰,你走神了。”

陳凱之收回了心神,看了糜益一眼,卻是默默無語。

不過,糜益似乎沒有繼續追擊的心思,而是笑了笑道:“不過今日倒是要恭喜陳修撰了。”說著,也不理會陳凱之,而是朝向那小皇帝道:“臣更該恭喜陛下,陛下,衍聖公府傳來了消息,他們聽說了陳修撰竟是教化了三百個勇士營的將士,可謂是有教無類的典範啊,因此衍聖公特許褒獎,自陛下登基以來,大陳文氣愈來愈盛,這不是大喜嗎?”

這些話,只有三歲的小皇帝,當然是聽不明白的,他依舊懶洋洋的,一副懶得理糜益的態度。

可一旁的小宦官,還有其他幾個陪讀的翰林,卻俱都驚訝了,而後……目光有些覆雜起來。

有教無類,特許褒獎……

這裏誰不知道,那衍聖公府的褒獎,可不只是傳來大陳,而是要傳給天下各國的啊,這一下子,勇士營似乎要出名了。

只是……

那小宦官的臉色難看到了極點,頓了一下,忙朝著外頭的另一個小宦官使了個眼色,那小宦官會意,便連忙火速的出了殿,似乎向人稟告去了。

糜益則是眉飛色舞地繼續道:“真是不易啊,以臣之見,既然連衍聖公府尚且都知道陳修撰的教化之功,陛下為顯示愛才之心,也該下旨嘉獎才是。自然,臣不敢妄言什麽,只是隨口一提而已,還請陛下恕罪。”

陳凱之坐在角落裏,同時接受著各種覆雜的目光,顯然,這些目光裏,沒一個是羨慕的,反而是……一種陳凱之你到底倒了幾輩子血黴的憐憫表情。

陳凱之則是面色不改,他依舊很安靜,只提筆,負責記錄著糜益的一言一行,仿佛這些事都和自己無關。

小皇帝自然是不懂什麽衍聖公府的。

這糜益的這番話,自然是對著陳凱之說出來的。

其實他這等小伎倆,真正放到了內閣,甚至是小小的翰林院裏,其實都只是小兒科罷了。

陳凱之甚至覺得這個家夥,是不是腦子有問題,即便是一個小小縣令,手腕和智商都可以完全碾壓他了。

果然讀書讀得多了,讀成了大儒,大多是有智商沒情商啊。

當然,糜益這一手也還算是合格的,衍聖公府的嘉獎,肯定是糜益在背後鼓搗出來的結果,而目的不言自明,自然是將陳凱之高高捧起來,而後就等著他重重的掉下萬丈深淵。

完全可以想象得出,當衍聖公府嘉獎了陳凱之,而到了最後,勇士營在考試過程中發生了什麽事,鬧出了什麽天大的笑話,又或者,這勇士營考得一塌糊塗,衍聖公府的這道嘉獎,豈不是成了天大的笑話?

一旦如此,便是巨大的醜聞啊,而以衍聖公府多年以來的尿性,陳凱之已經可以肯定,勢必會對此進行追究,糜益大可以撇的幹幹凈凈,說是被陳凱之所誤導,到了那時候,衍聖公的滔天之怒,便免不得針對陳凱之席卷而來了。

他這個學子,怕是保不住了吧。

當然,這結果其實還是輕的,因為衍聖公府一旦追究到底,勢必會引起各國的關註,那麽大陳朝廷會如何處置這件事呢?

屆時,即便是有人想要息事寧人,可千萬雙眼睛看著,難道還能包庇嗎?

紙是包不住火的。

糜益這等大儒出身的人,打擊人的手腕很卑劣,甚至可以用可笑來形容,可不得不說,傷害也是不小。

只是……糜益唯一的自信來源於勇士營是一群無可救藥的渣渣。

哎……陳凱之又忍不住感慨,看來這群丘八的名聲,還真是……

陳凱之只能在心裏很無奈地搖頭。

而他依舊淡定地做著記錄,接下來,便又是糜益枯燥的授課了。

論語

第一篇的學而,陳凱之已經聽了幾百遍了,以至於只要聽到糜益開始念起學而篇,陳凱之便有一種生理上的條件反射……想吐!

而那小皇帝,則是各行其是,自然,學生不聽話,若是在外頭,免不得要受先生責罰的,可在這裏,卻無人敢如此管教。

此時,在內閣裏。

內閣的四大學士,如今齊聚,每日到了正午,四個內閣大學士若是無事,便都會齊聚在內閣的一個小茶室,放松下心情,彼此閑談。

首輔姚文治,總是在這時候笑吟吟的吃著茶,聆聽著三個大學士說著一些趣聞,他是極少發表什麽意見的。

再之後,便是內閣大學時蘇芳,蘇芳為人格外的謹慎,做事滴水不漏,所以話也不多。

唯獨大學士成岳,卻是個話癆,此時便是在道:“勇士營此番,卻不知又要鬧出什麽事了,昨夜犬子興沖沖的回來,說是要出大事了,老夫當場就給了他一耳光,這個不成器的東西,但凡聽到一些風吹草動,便像蒼蠅見了血一樣,讀書不用心,舉業又不成,成日就曉得和人鬼混,真真令人惱火。”

眾人都笑了,那蘇芳呷了口茶,卻道:“令子是真性情,成公何必苛責?”

蘇芳搖頭嘆息道:“性情是好的,就是不上進罷了。”

陳一壽方才一直默不作聲,只是這時道:“勇士營的事,可以壓一壓,洛陽縣那兒,老夫已經打過招呼了,這畢竟不是什麽好聽的事,有礙觀瞻,朝廷不可坐視不理,他們要考,隨他們考吧,只要不出事,便也由著他們。”

姚文治皺了皺眉,又是居盞喝茶,口裏道:“此事,老夫已報請了太後,確實不可等閑視之。”

他的話,其實是模棱兩可的,不可等閑視之,怎麽才算不可等閑視之呢?真是話裏滴水不漏,不會留下任何的把柄啊。

那成岳便冷笑道“犬子無狀,可和這些勇士營的將士比起來,不知高明到了哪裏,老夫再三說,勇士營及早裁撤為好,現在倒好,原來只是一群勇士營的將士鬧事,現在又加了一個翰林,這崇文校尉,竟也跟著他們胡鬧,這不是貽笑大方嗎?事後,勇士營不但要裁撤,這崇文校尉也外放出去吧,放一個縣令,既是讓他思過,也是以儆效尤。”

修撰放出去做一個縣令,這何止是屈才,便是外放為知府,都算是被貶了。

陳一壽便搖頭道:“這陳凱之終究步入仕途不久,仕途險惡,他哪裏知道?何況勇士營是歷來胡鬧慣了的,他被這些勇士營的將士所蒙蔽,也是情有可原,說實話,當初讓他一個小修撰去掌勇士營,本身就是朝廷不得已而為之,也不指望他真能教化勇士營,現在對他如此苛責,只怕令人寒心啊。”

見陳一壽對這陳凱之進行力保,其他諸公,也就不好多說什麽了,茶室裏陷入了短暫的沈默,似乎沒有人急於想要發表什麽建議。

陳一壽表達了自己的立場,算是和其他人通了氣,這意思是,勇士營之事,他會出面壓下來,諸公不必插手。

只是這時,卻有人疾步而來,一個書吏進入之後,朝諸公作了揖,眾人便不再言語,各自低頭喝茶,那書吏接著躡手躡腳,無聲地到了陳一壽的身邊,取出了一個字條,交給了陳一壽。

陳一壽展開字條一看,方才還淡定從容的面容上,驟然一變,他沈默又憂心忡忡地放下了字條,不由自主地嘆了口氣。

姚文治看他反應,覺得蹊蹺,猜出應該出了什麽事,便道:“怎麽了?”

陳一壽倒是很快就收拾了心情,盡力沒有表露出自己的失望:“衍聖公府頒布了嘉獎,嘉獎了陳凱之,也嘉獎了勇士營。”

“……”

真是……紙包不住火了。

那成岳若有所思地道:“衍聖公府的反應為何如此之快?這只怕是有心人有意為之的吧。”

只是現在,似乎追究這個已經沒有了意義。

陳一壽雖是盡力表現得很平靜,可心情卻不怎麽好了,也沒有繼續在這裏清閑喝茶的心思了,便站了起來,朝眾人作揖,快步告辭而去。

顯然,當事情鬧到人盡皆知的時候,已經不是陳一壽能壓得了的了。

眼下,只有各安天命了。

陳一壽收到了這個消息,但是這事也很快的傳開了。

衍聖公府的嘉獎,便頓時在洛陽城成了笑話,無數人得知了這嘉獎,第一個念頭就是,聖公被人蒙了,這下……真的要玩完了,堂堂聖公,這不是成了笑話嗎?

於是這勇士營的事,便愈演愈烈起來。

雖是各種傳言漫天,可時間並沒有因為這事而停下一點點,轉眼之間,已入了冬。

歲末將至,洛陽下了一場雪,大雪紛飛,整個洛陽,已是銀裝素裹,這足以讓人懶洋洋,寧願貓著的天氣裏,縣考已經開始了。

飛魚峰的半個山峰,都被大雪所覆蓋,將這裏塑造成了一個晶瑩的世界。

這天,陳凱之早早的便起來了,梳洗好後,他直接趕到了校場,在這裏,他目光如註地看著已經集結起來的一個個丘八的面孔,心中忍不住觸動。

距離報考,已過去了一個半月,一個半月的時間,在這寒風凜冽裏,勇士營上下從未有過懈怠,不過陳凱之也沒有臨時抱佛腳,一切都按著既定的章程來,除了上午教授他們讀書,丘八們依舊要進行操練,即便天氣冷得刺骨,尤其是在這山上,飛魚峰的海拔雖不太高,可多少還是有那麽一丁點的缺氧反應,在山上操練自然比山下更要艱苦一些。

就是在這惡劣的天氣裏,他們一次次打熬著自己的身體,同時讀著書。

今日,便是檢驗成果的日子了。

陳凱之頭戴梁冠,披著藏青的袍裙,腰間依舊還是系著他的學劍,他往常總帶著幾許嚴厲的臉上,今兒對著這些丘八們難得的露出了笑容。

接著,陳凱之朝著他們帶有深意的道:“好好的考。”

“是!”丘八們用熱烈的聲音回應下。

這些人,就好像是憋在山上餓瘋了的野獸啊。

在山上吃了這麽多苦,忍受了常人沒有的寂寞,一次又一次在痛苦和磨礪中咬牙堅持下來,現在老虎下山,要好好考,這是陳凱之的囑咐,其實……這個囑咐是多餘的,因為……任何一個真正用心苦讀的人,都會好好去考,不為其他,只為不浪費自己所付出的苦功。

“下山!”

下山……

眾人沒有一窩蜂的沖出去。

勇士營有勇士營的章程,即便是行進也是如此,先是有領隊動身,接著各隊集結,陸陸續續,宛如長蛇一般蜿蜒的隊伍,一個個帶著考具,緩緩朝著山門而去。

陳凱之目光凝視,隨即走在了隊伍的尾端,他今日已告了假,要陪著這些丘八們去考,這一場縣考,與其說是陳凱之在考驗這些丘八,不如說,是陳凱之在考驗自己。

一大早,地上冒著陣陣的寒氣,在洛陽縣縣學外,卻已人滿為患。

只見大量的學子魚貫而入,每年的縣考,都是最熱鬧的,因為考生實在太多,其他的考試,大多還有要求,可這縣考,卻是人人可考。

洛陽縣本是大縣,人口數十萬,考生便有三千多人,可謂是盛況空前。

今年比往年的人數顯然又多了些,不過今年的考試,比之往年,禁衛要森嚴了許多,足足數千的禁衛和京營的官兵,將這裏圍了個水洩不通,完全是一副嚴陣以待的樣子。

等敲了鐘,考生們一擁而入,個個你擠我,我擠你的。

此時,勇士營到了。

說也奇怪,方才還推推搡搡的人群,一下子便成了溫順的綿羊,竟變得謙讓起來,誰也不敢再推搡了。

勇士營的丘八們列隊入了考場,竟是沒有人擋路,這些考生們剛才還個個像是發怒的雄獅,可一下子的,卻是聖人的仁義禮智信加諸於身,個個讓出道路,讓勇士營的人先進去。

陳凱之真是遙遙地看著勇士營的丘八們進去,他和蘇昌等人只能在外候著,於是一行人索性就在附近的茶樓裏要了糕點,喝著熱茶,慢慢地等候。

“大人,你說他們考得中嗎?”

蘇昌不禁問起來,他輕皺著眉頭,顯出了幾分憂色。

說起來,其實他也不太有把握,讓一群丘八考試,他心裏很沒底呀,因此他一臉認真地看著陳凱之,希望陳凱之能給他一個肯定的答案。

陳凱之卻是莞爾一笑道:“這個,想必你應當比我清楚吧。”

蘇昌訕訕一笑,這是實情,自己每日伴在他們的身邊,自然比陳凱之這個教官更要了解這些人。

縣考的題說難也難,說容易,其實也很容易。

因為這只是初級的考試,所以考試的範圍是不會離開四書五經的,若是對四書五經讀得不深,這一場考試就比登天還難,而若是熟記於心,那麽就再容易不過了。

陳凱之遠遠眺望著樓下,看著這裏被三層外三層的官軍防守著,處處彌漫著異常緊張的氣氛,心裏忍不住啞然失笑。

這場面實在有點誇張了,這恐怕是內閣的意思吧,讓這麽多人把守著,其實只是生怕勇士營那些丘八惹出什麽事來吧。

他在心裏嘆了一口氣,那自己就在這等著吧,不過看了看窗外的日頭,這還很早呢,今日估計是有得等了。

陳凱之倒也不急,慢悠悠地喝著茶,過了一個時辰,便見有禮部官員的車架到了,匆匆進去,隨後又匆匆出來,顯然是傳達了什麽命令,又或者是詢問一下這邊的情況,上頭有人詢問起了洛陽縣考試的事。

出來的禮部官員,面上是一副如釋重負的樣子,顯然沒有得到什麽壞消息,接著又匆匆而去。

一直等到傍晚時分,晚霞已經鋪滿天際,這場考試也終於結束了,而一直坐在縣學明倫堂裏的鄧縣令,則是有一種劫後重生的感覺。

居然……沒有出事。

真是老天保佑啊,看來……這裏嚴防死守,總算讓那些丘八不敢造次了。

不過從書吏的稟報來看,據說在考棚裏考試的丘八們都考得很認真,這狀況很令人匪夷所思啊,這到底是什麽名堂,說再難聽點,這些家夥,識字嗎?

他不敢怠慢,忙站了起來,等考生們散去了,便匆匆地對一旁的書吏道:“立即傳報,平安無恙,給陳公報個平安吧,他太費心此事了。”

書吏便腳步匆匆的去了。

緊接著,鄧縣令便開始命人將收了的卷子封存好,而後糊名,再接下來,就是要進行批閱了。

只是他心裏不免還有一些狐疑,那些勇士營的丘八們,會不會並不是在考場鬧,而是在試卷中做文章?這樣一想,他又警惕起來。

當天夜裏,便開始召集了本縣學官,會同他一起,留在這裏進行閱卷。

數千份試卷,看上去浩瀚如海,可縣考的試卷批閱起來很是簡單,今日出的題乃是《周禮》的“春官宗伯”篇,不過是讓考生們默寫下來,此後便是默寫一篇《論語》“堯曰篇”,寫出這篇文章的釋義而已。

考題是隨意抽取的,這就斷了許多人投機取巧的可能,一個不能將四書五經爛熟於心的人,想要靠運氣中試,實在太難。

也正因為如此,所以閱卷很輕松,在場的學官,包括了鄧縣令,無一不對四書五經倒背如流,只眼睛快速的掃一掃,若覺得沒問題,便細細看一看釋義,大致就可以畫一個紅圈,算是合格了。

可若是一開頭就發現默寫不出的,自然也就不必往下看了,直接丟棄一邊了事。

因此,閱卷的工作,進展得極順利。

只一個時辰不到,七八個人,便已閱過了五百多份卷子。

此時,大家都不免的有些疲憊了,便有文吏斟茶和送上了糕點,大家圍在一起吃著,算是歇一歇。

“縣公,下官方才數了數,五百多份卷子,竟有七十多人高中,這……真有點匪夷所思啊。”

“嗯?”鄧縣令看著縣中教諭,不由驚訝地道:“這麽多?”

“是啊,下官忝為教諭,歷年的考試,心裏都是有數的,去年的時候,也是四千多人考,可錄取的,也不過是三四百人而已,因此縣考大致不會超出十中取一的範疇,只是今年,才批閱的五百張卷子,卻有七八十人中,這豈不就是七八人取一?這太匪夷所思了,往年從從不曾出過這樣的狀況。”

“是嗎?”鄧縣令呆了一下,不過他旋即回過神來,很是擔憂地嘆了一口氣才道:“或許,恰好好文章都在前頭吧,後頭……”他搖搖頭,露出了苦笑,實在不抱太大的希望。

這裏頭還有勇士營裏的三百個人的試卷在呢,他們肯定不可能中的,既然前面這麽多人中了,那後頭的文章就是一塌糊塗了。

眾人也都莞爾,其實大家也明白鄧縣令的憂心,可誰也幫補了他,也就沒有繼續說什麽。

等吃完了糕點,自然是繼續閱卷,只是……

這個可怕的現象依舊繼續出現,依然還是七八人取一,以至於鄧縣令都覺得見了鬼了,好在他還算淡定,這畢竟是好事,若是如此,今年能取中的縣學生員,豈不是有六七百人?

這個數目,可能在尋常的小縣裏是駭人聽聞,畢竟有些地方,縣考的人數都沒有這麽多,甚至在一些貧瘠之地,一年有七八十人考就不錯了,可這裏乃是洛陽,現在取中率如此之高,倒是……一件好事。

鄧縣令接著開始樂呵呵起來,不由道:“或許是因為今年,讀書人肯用心讀書吧。”

也有人趁機奉承道:“這都是縣公教化的功勞啊。”

鄧縣令笑了笑,算是接受了這句吹捧,只是他不好說什麽,表現出了謙虛。

這一夜,對於鄧縣令來說,是一個愉快的夜晚,這卷子統計了大半,取中的人數就高達五百多人,甚至鄧縣令深信,等這些卷子全部閱完,人數可能會有七百以上,他不由想:“莫不是今年的題很容易?”

不對啊,這題也不算容易了。

天光大亮,所有的考官們草草睡了一覺,接著繼續打起精神閱卷。

而陳凱之在次日,便又去了文樓當值。

這種枯燥的讀書,已令陳凱之不厭其煩起來,他真真是恨透了論語,也恨透了《學而》,尼瑪,反反覆覆的上千遍啊,糜益這老家夥,口都說幹了,卻還在反反覆覆的念。

陳凱之記錄了已有一沓紙了,紙裏的內容永遠反反覆覆的是“子曰:學而時習之……”,然後寫了一遍,繼續寫一遍,陳凱之甚至想索性在記錄中直接寫下“以下略一千遍”的字樣,不過身為侍讀,他卻不能如此的任性,這是精細活,這殿裏有人說了什麽,他都得一五一十的記錄下來,一個字都不能少。

面對這樣的工作,陳凱之真覺得比死還要難受,心裏忍不住吐糟,這個糜益真是一點都不知道變通啊!

可轉念一想,陳凱之又覺得這糜益其實並不是不知道變通,而是糜益打心裏便想和他作對吧。

今日糜益照舊還是如此,小皇帝懶洋洋的打著哈欠,耷拉著腦袋一副心不在焉的樣子,這又是枯燥的一天啊,陳凱之心裏悲愴地道。

等這糜益終於是說得口幹了,請宦官換一副茶來,這宦官剛剛將茶水端上,小皇帝卻冷不丁的道:“子曰,學而時習之……”

他的聲音很稚嫩,就好像是在捉弄人一樣。

卻是猛地放下了茶盞,渾身顫抖起來,異常激動地道:“陛下,您……您說什麽……”

小皇帝笑嘻嘻的樣子道:“子曰:學而時習之……”

“還有呢?”

小皇帝想了想,道:“子曰:學而時習之……”

“子曰:學而時習之……”

看來……這小皇帝就光記得這一句了。

可糜益卻是一下子激動起來,雙手朝天,發出了吶喊:“陛下實乃天縱之才,穎悟絕人,絕頂聰明啊!”

他激動地又道:“陛下,請再讀一遍。”

小皇帝像個覆讀機似的,繼續念著:“子曰:學而時習之。”

“子曰:學而時習之。”

這小皇帝顯然是天天聽糜益念這一句,聽得已經厭煩了。

然而糜益卻不這麽認為,而是激動得顫抖,甚至忍不住的眼淚涓涓而出,他擡眸看著宦官,再看看其他諸翰林,這宦官還有翰林們的眼裏,也透著詫異。

畢竟小皇帝已經學了近一個月,一直都沒有什麽成果,可現在……當這清晰入耳的“子曰:學而時習之”出來,真是震撼全場。

糜益努力地忍著熱淚,顫聲道:“千裏之行始於足下,陛下聰慧無比,終於……開始融會貫通了,將來不可限量啊。”

小皇帝似乎根本沒聽糜益在說什麽,繼續反反覆覆地念道:“子曰,學而時習之……”

糜益捂著心口,幸福來得太快了,學了一個月,他越來越煩躁,這麽多日子不見成果,這陛下都已經能走能跳,能和人簡單的對話了,就算比他小的孩子,在這樣的熏陶之下,怕也能夠背詩了,可不管自己怎麽用心教導,在陛下的身上卻是一點成果都看不到。

可現在……

一切的疑慮終於打消了。

陛下出口成章,了不起啊。

他感動得熱淚盈眶,反反覆覆地絮叨:“快,快請諸公來,請趙王殿下來,讓他們聽一聽,聽一聽……”

是呢,陛下都曉得念子曰了,這是什麽,這是王朝興盛的征兆啊,這是聖君臨朝的征兆啊。

而……自己這功勞,也是免不了的,至少……這說明自己這教學的辦法已經有了效果。

陳凱之詫異地坐在角落,擡眸看著感動得一塌糊塗的糜益,心裏不由的想,你特麽的逗我,外頭多少三四歲的孩子,都能背詩背文章,上一世,特麽的很多這年紀孩子都可以學英語了,這小皇帝反反覆覆的一句“子曰學而時習之”,就特麽的成了絕頂聰明?這樣說來,我陳凱之豈不是聖人他爹了?

對於糜益,陳凱之沒什麽好印象,對小皇帝,陳凱之也沒什麽好印象,怎麽說呢,這小子被人寵溺得過分了,尤其是上一次,莫名的喊出要殺死他,讓陳凱之至今記憶猶新,甚至心有餘悸。

雖說童言無忌,可這麽小的孩子便如此,長大了還了得?

心裏雖有吐糟,可陳凱之只坐在案牘之後,默不作聲,見整個殿中的宦官和翰林,一個個驚慌失措地開始去報喜,他則覺得很匪夷所思。

皇帝就是好啊,學而時習之都特麽的成了天才。

於是,整個洛陽宮很快的沸騰起來了。

事關到了天子的教育問題,關系到的,乃是國家未來的長治久安,甚至關乎到了王朝的興衰,天子,乃是萬民的父親,是一切的核心,而他的一舉一動,他的一言一行,所代表的,都與大陳無數的臣民息息相關。

今日這一句“子曰學而時習之”便如春雷,迅速地在洛陽宮內傳遍。

內閣的四個大學士都到了。

聽說陛下已經開始初入門徑,學業已經有所“小成”,也不禁為之高興起來,這老邁的學士們,丟下了手上忙著的事情,皆是面帶紅光的感到了文樓。

等他們進了殿裏,便見趙王陳贄敬也已經趕來了。

皇帝乃是趙王的親兒子,雖然克繼大統之後,等於是過繼給了先帝做兒子,可無論如何,皇帝身上的血液,卻是無法改變的。

所有人都不敢呼吸,一個個目不轉睛地看著小皇帝,這小皇帝如眾星捧月一般,陳贄敬上前,身子微微弓著,瞥了一眼一旁的糜益,糜益似乎會意,他頷首點點頭,隨即低聲朝小皇帝道:“陛下,您方才說什麽?”

小皇帝道:“子曰:學而時習之……”

呼……

這一個聲音,對趙王而言,實是天籟之音。

身後的幾個學士,亦是露出了笑容。

無論怎麽說,這是一個極好的開始,學會了這一句子曰學而時習之,才會有此後整篇的學而篇,繼而會背誦出整部論語,再之後便是四書五經,最後……天下的書籍,都爛熟於陛下的心中。

雖然花了一月的功夫,才換來這句話,可是這意義卻是非凡的啊。

陳贄敬高興得大笑起來,連聲道:“好,好,好,好。”

聽著陳贄敬連說了四個好字,糜益在一旁捋著呼吸,忙道:“殿下,老夫所采用的教學之法,在曲阜,早就享有盛名,最適合開蒙,總算皇天不負有心人,再加上陛下有天縱之資,起了這個好頭,以後……一切也就容易了。”

陳贄敬大抵是滿意的,他笑了笑道:“有勞糜先生。”

糜益也是會心的露出了笑容,這麽多的日子,總算是揚眉吐氣了啊,此前還生怕惹來責怪呢!

於是他轉眼看了看角落裏的陳凱之,卻見陳凱之只低著頭,默記著提筆寫著什麽。他心裏冷冷一笑,這個家夥,心裏一定很不痛快吧!

糜益便朝陳凱之道:“陳修撰……”

陳凱之呆了一下,擡眸看著他,尼瑪,你們學而時習之,幹我什麽事?

不過細細一想,陳凱之頓時就明白了糜益的心理了,這老家夥其實沒什麽情商,混了一個學候,學問倒是可以的,現在他得意得很,很為自己的教學方法而得意,此時心情大好之下,當然不免想借著機會給陳凱之一點顏色看看了。

陳凱之便站了起來,笑了笑道:“不知糜先生有何吩咐?”

糜益便捋須,對著趙王還有諸學士道:“當初這陳凱之帶著他的《三字經》來,還說什麽陛下要靠《三字經》開蒙,幸好老夫及時制止,否則還不知要耽誤陛下多少學業,論起教書育人,老夫可比陳凱之經驗豐富的多了,是不是,陳凱之?”

於是,眾人都看向了陳凱之,心思顯然有些覆雜。

陳贄敬固然沒有什麽特別好的臉色,而其他幾個學士,也不免有一兩個,心裏有些怨言。

其實糜益的話裏,真正的陷阱不在於誰的教學方法好,問題的關鍵還是在於,這糜先生畢竟是帝師,請他入宮,就是來教陛下讀書的,可陳凱之呢,小小修撰,你明明是來侍讀的,居然自作主張。

這自作主張,可不是什麽好詞啊,尤其是在官場,這幾乎就形同於做事不謹慎的代名詞。現在有的大學士對陳凱之有了這個印象,這將來還有前途可言嗎?

何況事關到的還是天子的教育問題,事涉天子,這是何其事關重大的事,朝廷對於帝師的選擇,可謂是慎之又慎,一點差錯都不敢有,你陳凱之倒是好,行事太不知輕重了。

陳凱之面對責難,自然不能默認,便道:“下官當時,確實有孟浪,慚愧得很,只是……”

一說只是,就知道後頭有轉折了。

陳贄敬和糜益的臉都拉了下來。

此時,陳凱之則是慢悠悠地繼續道:“下官當時也只是覺得三字經開蒙也沒什麽不好,何況這是衍聖公府都提倡的,所以便只帶了三字經來,這自然是下官的疏失……”

糜益聽得刺耳,這家夥,還在為自己的三字經辯護呢,他自然不會讓陳凱之如意。

於是糜益冷笑道:“到底你是先生,還是老夫是先生,這裏是你在授課,還是老夫在授課?老夫教書育人,桃李滿天下,如何教書,還需你來教嗎?”

陳凱之搖頭道:“下官並非是這個意思。”

糜益分明是故意歪曲了陳凱之的本意,為的就是要給人一種陳凱之是個刺頭的印象。

隨即,糜益又捋須笑了笑道:“陳修撰,做人要本分啊,你的學識,便連老夫也是佩服的,可教書育人,可和做文章不同,需要的乃是耐心,這教材的選擇,更是重中之重,你也不必和老夫辯了。”

陳凱之點點頭,便要回到座位上去。

糜益覺得這家夥對自己如此冷淡,心裏不露聲色,卻是朝陳贄敬道:“吾請殿下,能否將陳修撰換一換,此人脾氣太壞,剛愎自用,只怕不適合協助老夫教授天子,還請殿下成全。”

換人?

當初人是糜益指名道姓要來的,現在又是他要將人一腳踹開。

陳凱之的眼眸猛地一閃,在此時,也終於明白了糜益的如意算盤了,這家夥,雖是情商不高,可還真是藏得深,用心險惡啊。

想想看,來的時候,等於是給了陳凱之一個機會,在許多人看來,陳凱之真是好運氣,可一旦被踢回了文史館呢?這上上下下的官員,還有翰林裏的同僚們會怎樣想?

他們一定會認為,陳凱之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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